“铿锵外交”沙祖康

所谓外交语言，是当外交官说“是”,意思可能是“也许”,说“也许”多半意味着“不”,说“不”的就不是外交官。

而他是屡屡对美国人说“不”的中国外交官，因此，当他到美国纽约上任联合国副秘书长的职位时，美国人惊呼：中国最不懂外交的外交官来了。

更耸人听闻的是新闻标题：

中国鹰派第一人让美国人“闭嘴”

美国卫生部长与中国外交官“打架”；

中国铁杆共产党到了联合国。

的确，外交官素以儒雅、温和、得体的音貌示范与人，而他的风格和语言，犹如“铿锵”有力之声，无疑当属另类。

2018年5月13日，外交学院大礼堂，近千名大学生憧憬着“外交官之梦”，一睹他的风采，分享了他“铿锵外交”的体会和经验。

勇者不惧

 

尽管我们中华民族有五千年浩浩荡荡的历史，但是真正参与世界上政府间的组织——联合国的国际事务，我们的经验、我们的人才、我们的水平与我们的大国地位是不匹配的。联合国成立以来，有无数个关于世界各种议题的特别代表，没有一个是中国人。我作为联合国的官员和中国的外交官，感觉非常惭愧。为什么？中东问题闹得很厉害，叙利亚问题、伊拉克问题等等，有联合国任命的中国特使吗？从来就没有一个中国人担任过联合国的特别代表。同学们想想，为什么？我个人认为，这与中国的文化传统有关系。中国人太谦虚了。太谦虚，按鲁迅先生的话说是无用的别名（沙祖康演讲摘录）。

 

这位自诩“比较张扬、名声不大好”的中国著名外交官，2006年11月，在他担任中国驻日内瓦联合国总部大使时，提议并且大张旗鼓地力主来自中国香港的陈冯富珍竞选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的职位。这是联合国成立61年以来，中国人第一次竞选联合国系统国际组织最高负责人，在讲究韬光养晦的中国，需要大张旗鼓才能获得成功的竞选，成吗？

陈冯富珍（前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在整个过程中，我跟沙祖康大使可以说并肩作战。我们从开始就不停地见面，商量应该怎么样去做这件事。他的想法挺好的，而且这个人很真，常常都是实话实说，我跟他学了很多。他的想法挺有意思，他老是提醒我们，做任何的竞选都要做最坏的打算，然后从这个基础做起，要全力以赴，把这件事做好。我感觉这个策略挺好的，挺管用。

  陈冯富珍 

在陈冯富珍胜出的那一刻，沙祖康回忆道：我这个人刀架脖子不流泪，咱有种，外面去练。那段时间，我一天要见12到13个大使，甚至晚上11点还会见有关国家的卫生部长，最后赢得非常之漂亮，结果的确让我热泪盈眶。

对于勇敢者来说，面对问题和艰难，没有“躲避”两字，只有“出击”两字。

当英国大使攻击中国人权时，很快他就收到了沙祖康的“问候”：大使阁下，你这张脸让我想起鸦片战争来了。当年，你们强迫中国人民吸食鸦片，中国人拒绝了，接着你们挑起了战争。首先，你们侵犯了中国人民的健康权，继而又侵犯了中国人民的生命权。你们关心过中国的人权吗？你们非法占领中国香港多少年，从来就没有在香港搞过选举，怎么今天突然关心起中国人民的权利来了？

面对独霸世界的美国，自然少不了沙祖康的回击。2004年4月第60届人权大会上，就美国在国别议题下发言进行了答辩：“美国代表刚才说要通过‘点名’和‘羞辱’促进人权。如果美国真正关心人权，起码有一天我们可以看到美国有勇气搞一个自己的提案，‘羞辱’一下自己。我建议美国自己照照镜子。虽然中国并不富裕，但愿意向美国免费提供一面镜子。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我们下午散发的《2003年美国人权状况白皮书》。但我在此建议大家不要读，特别是不要在睡前读，因为那会让你做噩梦。”

勇者，血性也。

 “我要赢你，就赢定了，要不你把我的尸体抬出去。”（在军控谈判中）

“搞不搞反华提案，这是你的权利，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一定要打败你，我一定揍扁了你。”（面对美国威胁要搞反华提案）

“大使先生，如果您是一条汉子就真刀真枪亮出来，别窝着，藏着！”（在人权会议上遇见美国大使时放言道）

“银河号事件”让时任中国政府代表沙祖康连叹著名的“17个窝囊”，却也因他钢牙利齿的风格使美国人颜面尽失，这一战，成就沙祖康“民族英雄”的美誉。

芮效俭（时任美国驻中国大使）：“银河号事件”在美国的后果也是很严重的，在华盛顿很多人因为处理这一事件的不当和错误而丢掉工作。当时我在北京处理这一事件，我发现沙祖康先生在处理这一事件过程中，出色并富有成效地完成了工作，他以说法尖锐而闻名，但我很喜欢这样的人，我总是喜欢和那些愿意找到事实真相的人一起工作，而我发现沙大使正是一个不说空话的人，他总是在试图探求事实真相。

狭路相逢勇者胜，让对手尊重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的人格，沙祖康胜得无惧无畏，更是胜出满腔的志气和冲天的豪情。

 智者多谋

联合国运作方式《联合国宪章》没有写，主要是执行由联合国大会和各种机构作出的决议，但更多时候这些决议不是讨论出来的，而是会下各种正式和非正式的磋商。怎么磋商呢？如集团磋商、区域性磋商、东道国磋商、主题国磋商等等，这里面的技巧可多了，这就需要发挥智慧和谋略（沙祖康演讲摘录）。

 

面对台下青年学生，沙祖康在演讲中用实例讲述了作为联合国副秘书长和中国外交官的双重身份如何与意识形态迥异的西方国家外交官打好交道，体现了典型的“中国沙式智慧和风格”，不断获得同学们的笑声和掌声。

2007年，沙祖康就任联合国副秘书长后，在发表就任演讲时直言不讳地称“自己来自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为自己下定赌注——“我沙祖康以人格担保，来自共产党中国的大使会成为联合国最公开、最透明、最有民权的副秘书长”。他处理人事权和财政权时，将主管的社会经济和社会事务理事会下属司长分别换成来自中国、俄罗斯、美国、非洲的外交官，以在内部事务上获得上述国家的支持和协调。他是这样解释自己的任命：“美国人总不能自己反对自己吧？俄罗斯会支持我们，非洲也有我们的‘赞成票’”，这样的结果当然是获得意料的支持。

有一次，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让沙祖康现场翻译儒家名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沙祖康幽默地将它译为：“修身”，Be a gentleman（做个好绅士）；“齐家”，Be a good husband（做个好丈夫）；“治国”，Be a good prime minister（做个好宰相）；“平天下”，Be a good Secretary-General of the United Nations（做个好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心领神会，两人相视大笑。不过，联合国主管安全的副秘书长林恩·帕斯科是美国人，中文非常好，当场说沙祖康是胡掰，哪能这样翻译呢？孔子孟子说这话的时候，还没有联合国呀。沙祖康在演讲中讲及此事，笑着挪喻“美国人就是没有历史，没有文化，中国圣人在上千年前掐指一算，肯定有联合国”。

不得不佩服“沙式语言”的风趣与幽默。

最能体现“沙式风格和语言”的，是2012年6月20日至22日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沙祖康笑言“这个会议筹备了两年，没有我沙某人的积极推动，根本就没有可持续目标的实现。”

此事委实不假。世界各国包括中国总理温家宝总计135个国家元首和近五万人参会，是联合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会议（没有之一）。作为大会的核心人物秘书长沙祖康，不时常露出“沙式的两把刷子”，是断断组织不起来的，也组织不好的。

且看关键时刻的“沙式风格和语言”。

里约热内卢人口600万，年平均游客100万，此时元首们和五万参会人员从世界各地陆续到来，“狂欢节之都”有热烈爆炸之势，而更不幸的是，沙祖康得到报告：各国元首们达不成一致意见。

这么多国家元首，这么多参会嘉宾，真正的举世瞩目，“达不成一致意见？”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是个麻烦，而且是个大麻烦。

但，天下事难不倒沙将军（解放军军内尊称沙大使为“沙将军”）

怎么办？沙将军发话了（他本人说是发号召）：女士们，先生们，文件到现在还没达成，你们该怎么办呢?这些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是坐专机来的，我主张把他们都关起来，如果达不到一致，就不予以释放。全世界人民都期待这个会议达成一致，他们如果达不成一致，将辜负世界人民的期望，我们有理由把他们关起来。什么？美国大使还在跟人吵架，那就把美国大使和他吵架的大使关起来，限时要求他们达成协议，大家同意不同意？

大家“哗哗”地鼓掌，沙祖康说是制造舆论，谈判结果他早就心中有数。其实，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举重若轻，结果才是硬道理。这次会议就联合国可持续目标达成了共识。

迈克·斯特纳（德国驻联合国大使）：在许多外交场合中，沙大使讲话以坦率直白闻名，甚至有时候是提高嗓门大声辩论。但是总的来说，我认为沙大使是我们都欢迎的那种外交官。我们不需要那些总是说一些空洞的让人愉悦的话的外交官，在外交事业中，我们需要个性鲜明的外交官，沙大使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强烈个性色彩的外交官。

胡安·安东尼奥（古巴常驻联合国大使）：对于外交圈来说，沙大使的离任是一个很大的损失，特别是对发展中国家来说，就更是了。他的离开总让我们感觉心里空空的，我们还需要他，如果说他留给我们一些什么的话，那就是他的战斗精神，我们会记住他为我们做的许多事情，并将他的战斗精神保持下去。

奥尔忠尼·启则（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主任兼联合国副秘书长）：沙大使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外交官，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熟悉联合国各项事务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代表了中国，一个伟大的国家，一个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国的经济实力日益增长，在国际事务中的政治影响力也越来越大，我认为沙大使是中国新一代外交官的代表。

壮哉，沙将军 ！

 

 

 

 

 

 

                         作者：北京吴建民公益基金会特约研究员  陈昌荣